这局势还是有变化的可能的。</p>
只是皇爷那边有冯德胜在，并且哪怕直到此刻，冯德胜也紧紧跟在皇爷身边，而自己与冯德胜不对付，就算再投了过去花尽了功夫，也得不到好，不过是跟以往一样夹着尾巴过日子；若是不投过去他们事成呢？那就轮到他和之前那两个秉笔太监一起，再次在宫变的混乱之中‘不幸’身亡了。</p>
唯独只有一条路了。</p>
紧紧跟着宁王走，紧紧依靠着宁王，卖力气帮宁王铲除异己，扶着帮着宁王登上太子与皇帝之位，再送那冯德胜上路，这才是真正的，万事大吉。</p>
而做成这件事之后，那掌印太监一职他不与张少元争，可提督太监一职，怎么也该轮到了自己吧？</p>
当然这些也都是以后的事情。</p>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怎么接触宁王，才能为自己挣得尽可能多的筹码。</p>
宁王现在最在意什么呢？</p>
昭誉帝。</p>
他知道许多过去的有关昭誉帝的事情。</p>
而现在的，昭誉帝的那些事情，知道的就只有冯德胜，以及那个还能进出西宫的——怀恩伯家的庶子。</p>
既然不是真刀实枪的干仗，那当然要留个名号，好叫那被提醒的人知道这提醒到底是来自哪一方的。</p>
徐善瑞自分析出问题之后便着手调查，并未花太多的功夫与时间，他就找到了那自上面伸下来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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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秉笔太监杨公公。</p>
徐善瑞百思不得其解。</p>
自己不过一介四品官，这个官位在地方虽是封疆大吏，但在京中，却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他就是想得罪杨公公，又从哪里去得罪？</p>
再换个角度说，他背后立着湛国公府，并不是什么寒门小户出来的文官，宫中的太监就是想伸手想拿住他，也要想想湛国公府的反应，要什么事没有对方偏过来撩拨，这岂不是吃饱了撑的嫌自己活得太久？能做到秉笔太监位置的宦官，又岂会这样没有成算？</p>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这天的晚间。</p>
杨氏一边伺候着徐善瑞更衣，一边与丈夫说些细琐的小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友民布庄上头。她先是将那出现在仙客来的以太监为首的几个人略提了提，接着又提到友民布庄幕后接手的也是这太监背后的人，这就将两者归做一类，而后她才委婉说：“老爷，这涉及到杨公公那边去，我父亲和弟弟只怕不好说话，那布庄要大不大，要小也不小，杨公公一下子全拿了，许多关节上只怕也搞不是很明白，您如果可能，就向杨公公提提，说杨公公刚正不阿，我父十分欣赏，我娘家愿意直接让出三成利来……”</p>
“杨公公？”一直跑神的徐善瑞这才怔了下。</p>
“是，怎么了？”杨氏忙问。</p>
“他掺合入了你和徐善然的事情？他怎么会——”本来激动的徐善瑞突然闭口不言，事情到了这一刻，前前后后都串了起来，他就恰如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明白了！</p>
而这一想通，他顿时脸色铁青，话都说不出来了！</p>
“老爷？”杨氏察言观色，见丈夫脸上青青白白，似乎气得狠了，连忙上前抚着对方的背脊，“你这是想到了什么，怎么了？”</p>
“一边去！”徐善瑞狠狠会挥开杨氏的手，他一把抓起自己刚刚脱下的外袍，也不顾旁边杨氏错愕的表情，胡乱披在身上就怒发冲冠地往自己父亲的院落走去！</p>
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家丁婢女不少看见了徐善瑞的表情，他们一个个都不敢上前，还离得老远就事先绕了过去，哪怕绕不过去的，也都低着头不敢看徐善瑞。</p>
徐善瑞这一路走得可谓虎虎生威，一直等他到了自己父亲的住院之外，见着了一个守在院外的人影，并且那人影还走上前，拦住他，对他说话：</p>
“见过哥哥。”</p>
徐善瑞脚步一停，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面前的人。</p>
是四房的庶子。</p>
一想到四房徐善瑞就跟着想到徐善然，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沉得能拧出水来。</p>
——而除此之外，区区一个未有功名未有建树的庶子，徐善瑞怎么可能看在眼里？</p>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脚步一转，便要绕过眼前这个人柱，不想他脚步一跨，那人柱也跟着脚步一跨，继续拦在了他的面前。</p>
徐善瑞一怔，紧接着勃然大怒：这是反了天了，他平日里不做声，现在什么猫儿狗儿都敢来到自己面前撒野了！</p>
但尽管心中怒极，徐善瑞脸上却反而和缓了一声，他问：“这是做什么？五弟是有话要对愚兄说吗？”</p>
徐丹瑜保持着还算恭敬的表情：“也没什么事，只是不知道大哥现在打算干什么去？”</p>
“怎么，我见我父亲还要通过五堂弟你吗？”徐善瑞脸上带笑，话中带讽。</p>
“堂兄误会我的意思了。”徐丹瑜面上虽然不卑不亢，实际上口中已经苦水泛滥。他得罪了徐善然，瞒了徐佩东太多东西，被谢惠梅的人拿住足以死无葬身之地的把柄。他虽想从徐善然那里逃脱出现，又不能在准备不足的现在就明着反抗徐善然，她叫自己做什么，自己还是得做，她叫自己来得罪徐善瑞，自己也得得罪……这样长久下去，他就是挣脱了一人，恐怕也不知如何在这家中立足了。</p>
但想是这样想，徐丹瑜唯独的一点好处只怕就是他的坚韧了。他脑海里转着这样颓唐的念头，面上的表情却能一径的从容正气。</p>
只见他淡淡说：“父亲与大伯父正在里头议事，大伯父交代了闲杂人等不要进去叨扰，我这也只是白问一句而已，堂兄不必太过在意。”</p>
这是在说自己是闲杂人等！</p>
这一日从头到尾，桩桩件件事情桩桩件件不如人意，徐善瑞怒极反笑，竟口不择言说：“一介小娘养的东西在这里大放阙词，你今日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p>
徐丹瑜面上忽然古怪了一下。</p>
并不是被徐善瑞触到痛处，而是在他眼睛里，徐善瑞面孔扭曲破口大骂，身上哪还有一丝正四品官员的威严风范？</p>
他不由想到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雨夜。</p>
他情不自禁地在想，当日的自己面对徐善然，是不是像这样又因为愤怒面目扭曲，又因为事情脱离了控制而惶恐不已？</p>
那当日的徐善然呢？</p>
什么都知道的那个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像他面对徐善瑞一样，自心底而升起了得意与愉悦……？</p>
“大侄子在说谁得了失心疯？”一道声音冷不丁从旁边传来。</p>
徐丹瑜与徐善瑞一起循声看过去，接着二人连忙下拜：“见过父亲/四叔。”</p>
随着这两人的声音，一袭轻袍的徐佩东缓步自院中走出来。</p>
他踱到徐善瑞跟前，就停在对方的三步之外，并不出声，只看着作揖的晚辈。</p>
徐善瑞刚才虽对徐丹瑜百般看不上眼，横竖挑理，但等徐佩东到了跟前却不敢如此。</p>
徐佩东一时不出声，他也不敢真不管不顾地直起腰来，也还是保持着下揖的姿势，目光看着那双薄地软靴由远到近，再到停驻在自己跟前。</p>
他很快就听见自己四叔说：“大侄子太客气了。”</p>
徐善瑞直起腰，目光正好碰到了徐佩东的目光。</p>
做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手持一卷竹简册子，目光如潭水一般平缓。</p>
他只听见对方说：“早个几十年前我还曾亲手抱过你，到现在，年年月月一晃而过，当日的还站不稳的小孩子越来越有大官的威风了。”</p>
前一句话落下，徐佩东跟着笑了一笑：“等着你光宗耀祖。”</p>
言罢，他对站在一旁的徐丹瑜说：“走，别留在这里碍眼，我养的东西跟我回去。”</p>
徐丹瑜答应一声，不再看徐善瑞，跟着徐佩东一会就走远了。</p>
只有落在原地的徐善瑞，听着徐佩东的那几句话，脸上再一次五颜六色的变换，从心底燥了起来！</p>
这回再没有人挡在他面前了，但他反而开始踟蹰起来，好一会之后才犹豫地走进主院。</p>
自家的父亲正临窗而站。</p>
他在外头对父亲行了礼，被叫起来叫进去，但等他进了屋子，端正站在窗前的徐佩凤又不说话了。</p>
他站在徐佩凤身后，顺着徐佩凤站着的位置向外瞅了一眼，突然间热气全往脸上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院门那边的情景可谓一览无遗，那他刚才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p>
“你过来找我做什么？”徐佩凤问。</p>
“孩儿，孩儿……”徐善瑞一时竟不能将话说全。</p>
“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四叔？”徐佩凤又问。</p>
“孩儿不敢！”徐善瑞这回不结巴了，慌忙辩白说。</p>
“那你是不是看不起善姐儿，看不起五堂弟？”徐佩凤再问。</p>
“我……”徐善瑞一时又是不能言语。</p>
庶出的徐丹瑜在四房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强求徐善瑞对他有什么印象可谓毫无必要。徐佩凤脑子又不是不正常，不可能特意给一个隔房的庶出做脸，此时在问的重点，就只有一个了。</p>
但偏偏是这个人，徐善瑞直到此刻还不知道如何回应。</p>
他是不是看不起徐善然？</p>
是的，他确实看不起。</p>
一个姑娘家，等到日子差不多了，陪一副丰厚的嫁妆，好好的发嫁出去就是了。</p>
宅门中的女人怎么会懂得外头的事情？</p>
能好好的相夫教子，孝敬老人，管理内宅，也就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再要插手其余事物，就是弄不清自己的分量，是个不省心的东西。</p>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p>
“你真要看不起也没有什么。”徐佩凤这时叹了一口气。</p>
“父亲，孩儿——”徐善瑞忙说，但被徐佩凤一挥手打断了。</p>
徐佩凤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话里如同夹杂了冰刀一般冷冽：“你看不起，没有什么；但你看不起她，你竟输给了她！你还要捍卫你的东西你还要抢夺她的东西，我明着跟你讲，这些都没有什么！但你要保住你的地位，你现在保住了吗？你要抢夺她的东西，你现在夺得了吗？”</p>
“你将事情搞得轰轰烈烈闹得天下皆知，结果被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被人打趴在地上！叫这么多人来看你的笑话！”</p>
“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