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善然也应，没有一点迟疑。</p>
倒是一旁的徐佩东，愕然心想：这……是不是也决定得太快了？就是平日里要山上进个香也要提前个一两天准备的，怎么这次决定在山上常住一年，竟不挑日子即刻就走？</p>
话到此时，何氏显然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徐善然便起身告退，退出的时候还暗暗托了一下徐善性，让依旧跪在地上的徐善性跟着自己一起出去。</p>
姐弟两沉默着走出四方院，又步行过几步之后，徐善然便轻声对徐善性说：“母亲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不是特意针对你。”</p>
徐善性抿着唇默默地唔了一声，又走过几步之后，才冷不丁问：“那是针对姐姐吗？”</p>
“当然不是。”徐善然很快接口，“母亲只是因为祖母离世，心情郁郁而已。”</p>
“可是——”徐善性抬起头，“我也知道很多——”</p>
大概任何一个孩子都想让身旁最亲近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p>
徐善然微笑着“唔”了一声，就听徐善性快速地说：“她们都说山上清苦，长期在那里住着的都是犯了事的——”</p>
“母亲也住，母亲犯了事吗？”徐善然淡淡说。</p>
徐善性便说不出话来了。</p>
这样沉默着又行了几步路，徐善然的声音变得很温和：“善性，刚才的那些话，谁都可以说，就你不可以说。”</p>
“你在父亲母亲身旁读书、长大，父亲母亲教导你做人做事，你这么多年来和他们朝夕相处——”</p>
“你应该知道，你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p>
“你应该明白，他们对你付出了多少，你又对他们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p>
她掏出手帕，微弯着腰，为徐善性擦了一下脸：</p>
“你说你知道了很多，这没错。但你现在，知道得还不够多。”</p>
这一边的路走到尽头，徐善性有些不舍的与徐善然分开，徐善然却并不直接回院子，只吩咐棠心通知里头的人尽量从简地收拾她的行礼，便就近找了个凉亭坐着静静等待，果然不过多久，祖父便遣人来叫她了。</p>
她跟着那人去见了祖父。</p>
祖父显然自何氏的动静中得到了消息，这时一见徐善然，他便皱眉问：“你母亲要你去山上住一年当尼姑？”</p>
“为祖母祈福。”徐善然补充。</p>
老国公一点不信这个，虽然水6道场什么的是必然随着大流做的，但平常多听几句就烦，此刻他也不耐烦说：“搞什么神神鬼鬼的，你昨天晚上出去的事情别你母亲撞见了？”</p>
这偌大的国公府终究还是老国公的，一个晚上都过去了，老国公想要知道什么，还没有不能知道的。</p>
徐善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坦然就点了头。</p>
老国公审视徐善然一会：“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事情必须离开国公府去做？”</p>
一听见这句话，徐善然便不由得在心中略略苦笑。</p>
何氏与老国公实在是正反两个极端。</p>
何氏半夜见她不在床上当场将她抓住了，看那神色，只怕是在以为她被什么人给蛊惑住了；而自己的祖父呢，一听见她的回答，就疑心她又有什么计划要在暗中进行——</p>
她确实又一个计划。</p>
但这个计划并不是关于朝堂，关于权利，或者关于哪一家的地位哪一人的地位的。</p>
只是一件不得不由她亲自去做的事情。</p>
——她这些年里做了这么许多，哪怕做得再严密，在朝夕相处之间，终究会露出一些痕迹的。</p>
——她多多少少，总要将一些能说的事情说出来。</p>
——告诉徐佩东，告诉何氏，告诉和她有最亲密血缘关系的父亲和母亲。</p>
“并不是。”徐善然说，“只是当时母亲直接出现在屋子里……”</p>
老国公直接打断：“我不信你糊弄不了你母亲，你就是简单搬出你祖父我来也够了。”</p>
“——但孙女想，我不能一辈子都将所有事情瞒着母亲。”徐善然接到，“一直活在谎言之中，我想……”我确确实实经历过，所以我知道，“那也太可怕了。”</p>
老国公盯着徐善然看了一会，在确定自己这个孙女不是开玩笑之后，他问：“就这样？”</p>
“就这样。”</p>
“没有别的计划？”</p>
“并没有。”徐善然淡笑，“退一万步说，不过再一两年孙女也就要嫁了，到时自然而然出去，哪怕为了藏上一两手，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急匆匆做出难看的姿态来抛开国公府吧？”</p>
老国公又盯了人一会，最后挥挥手，叫她出去了。</p>
徐善然走了，但这里的对话还在继续。</p>
这时候老国公正是与自己身旁的徐大管事呆在一起，他背着双手在屋中踱步，踱了半晌之后，叹气道：“还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啊。”</p>
这话可不好接，徐大管事赔笑。</p>
不过说完这一句话后，老国公自己也乐道：“嘿，要是一个女孩子手段太狠，那未免也实在不够可爱了。”</p>
这话更不好接了，徐大管事继续赔笑。</p>
老国公又说：“昨天怀恩伯府的事情你知道了吧？”</p>
这话可必须接！徐大管事立刻精神抖擞：“当然，老公爷，昨天怀恩伯府几乎被灭门了，还是半夜时候，四老爷的弟子邵二公子爬出来，全身是血的挂在府邸的门槛上喊人来救的！”</p>
老国公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p>
他并不能知道昨天晚上所有事情的内幕，但他知道徐善然所有的行动，这便叫他将整件事情都推测出一二了：反正他是不信昨天怀恩伯府的那场大火及灭门惨案和邵劲一点关系都没有。</p>
他的目光停留在窗户外的一丛翠绿之上。</p>
他想了一会，慢慢说：“这个邵劲，还是有点意思的啊……我记得他私下里是不是搞出来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p>
徐大管事很肯定的回答了，又说：“近两年来的那个大棚就是邵二爷搞出来的，这物事一出，京中的冬天饭桌上都有了好多新鲜。”</p>
老国公‘嗯’了一声：“有一些眼光头脑。”</p>
他又想怀恩伯府的事，昨夜怀恩伯府起了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多少家探子在后来悄悄跑了过去，他当然也派人过去了，回报的消息倒是有利于邵劲的，说是那怀恩伯府确实一副被江湖好手入侵了的痕迹：“有一些手段狠劲。”</p>
“不过现在也就那样子，得在看个一两年，看他有什么样的潜力。”值不值得国公府投注。老国公心想，毕竟这三代以来最出色的女孩子，究竟还是放在身边越久越安心，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一条野狗给叼走了……</p>
旁边的徐大管事明白老国公的心思，小心地接了一句说：“就是不知邵二爷是否一心向着我们国公府。”结果话才说完，他就见老国公突然笑起来，拿着手指乐不可支地点了他好几下。</p>
他一开始还有些纳闷，仔细想想，脑筋突然就转过弯来了，一时间也忍不住自嘲一笑，心忖道：</p>
唉，真是老了老了老糊涂了，五姑娘何等的手腕见识，要说拿捏不住一个半路出家的伯爵府中的毛头小子，实在是怎么想也不可能啊？</p>
所以与其说不知邵二爷的心思，不如说不知五姑娘的心思。</p>
这以后，肯定还是看五姑娘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