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间挂着一帘飞瀑,流银泻玉,浩浩荡荡,扎入崖底深潭,击浪飞雪,轰鸣声咆哮如雷。清潭幽邃,水波淼淼间,一抹倩影徐徐游淌,怡情忘我,金阳洒下,粼粼湖水勾出动人的体魄。
突然间,一声清亮的鹰鸣落下云霄。水中人影恍如惊梦,凝眸望去,但见青天幽碧,云白如絮,却不见鹰踪。她娇容一惊,忽听得潭边树梢轻响,秀目中迸出两道寒星,一声断喝:“谁?”
水面轰然炸开,浪花簇簇飞舞。丛林中寒芒闪烁,跟着乒乒乓乓响起一阵骚动。
少顷,一个青矜少年缓步出林,剑眉入鬓,脸颊上颇有得色,不是云扬是谁。他右手捏成剑决,指尖内息涌出,化作一条寒冰锁链,锁链彼端缚着六个汉子。那六人个个身负强弓劲弩,面目青肿,皆恶狠狠地瞪着云扬。
这六人受司马徽之命,前来捉拿云扬。云扬潜行林间,六人紧紧追踪,忽见潭中仙子洗浴,场面香艳,竟忘了此行目的。
云扬借机禽住六人,脸上尽是顽皮之色,大声道:“这帮轻薄之徒偷看姑娘洗澡,我全都捆了起来,听凭姑娘发落。”潭水涟漪如皱,早已不见芳迹。
“啊……”
“我的眼睛……”
“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云扬纵目搜寻那水中女子下落,骤闻身后惨呼声撕心裂肺,不由骇然一惊。
忽觉脑后生寒,下意识旋身急闪,斜刺里横挪开去。一片青芒弧光贴身掠过,切中林中古木,如切流水。古木拦腰折断,轰然倒地,落叶纷纷。
地上六个汉子捂眼哀嚎,翻滚挣扎,鲜血淋淋淌下指缝,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剜瞎了双目,沦为废人。这情形之诡异,云扬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抬眼间,但见潭边青石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衫女郎。身量高挑,四肢修长,一丛乌幽幽的青丝垂肩披下,想是来不及梳理,衬得一张秀脸明艳照人,纤尘不染。
两人相隔不远,云扬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竟挪之不开。只见她眉宇间嗔起一丝恼色,足令群星黯然,百花羞煞,云扬瞧得心尖儿酥麻,魂飞天外。他长这么大,也曾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就连日前所遇的狐女小七也堪绝色,但与眼前这女子一比,却似少了几分英挺之气。
黑衣女指间青芒闪动,璀璨夺目,刺得云扬眼皮一跳,恍过神来,窘态显露无疑,才觉盯着人家一个姑娘家直勾勾的看,委实太过唐突,忙垂下眼皮,不敢再视。
这时,云空中又传来一声鹰唳。那女郎妙目凝向鹰声来出,面孔流露出焦灼的神情。蓦然回首,一双明亮的眼眸向云扬射来。云扬似有所觉,凝目看去,黑衣女神色凝霜,双眸灿灿,月射寒江。
黑衣女扬手撒出一蓬白羽,毛羽随风跌起,忽将身影一纵,蹈虚踏羽,翩然飞去。云扬痴痴凝视着她的背影在山间隐没,不禁怔仲。闻得地上呻吟声,蓦然惊醒,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寒意,心想这姑娘手段之狠辣,见所未见,方才自己若技艺稍逊,这对招子,怕也保不住了。
云天之上,吆喝呼哨声此起彼伏,光芒纵横,疾若流星。光芒上,天圣宗弟子编织一张巨网,兜截网猎那只雪隼。
雪隼流羽胜雪,矫捷勇猛。满天法宝箭矢飞星也似,纷纷往它身上招呼。雪隼振翅疾飞,忽起忽落,左穿右缩,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躲避开要害一击。
法宝劲箭,虽伤之不及,但猎者们欢呼雀跃,大非寻常。原来他们早已布好了陷阱,飞剑法宝,不过虚张声势,雪隼虽勇,却不敌人间诈术,被一步步逐入陷阱。
猎网以“捆仙索”织就,即便是仙流名宿不慎坠入,若无神兵绝技傍身,也只得束手就擒。
这些弟子个个修为不弱,御剑空猎,正是拿手好戏。见雪隼逃来,持网弟子一身呼哨,上下左右,齐齐呼应。追兵利器,四面合围,雪隼避无可避,逃无处逃,仰天厉啸,声震云霄。
高崖之巅,一抹黑影卓立树梢,衣袂飘扬。她秀眉微颦,鬓边插着一羽翠翎,星眸寒光电射,瞩目长空猎鹰,杀气隐隐浸出眉间。右手斜垂,玉指纤细修长,食中二指间夹着一根素羽,伺机而动。
忽而寒眸斜睨,杀意如潮。一名弟子弯弓搭箭,擦肩飞过山崖。黑衣女玉手扬处,白光一闪,素羽嗖地脱指飞出,快愈疾箭。那名弟子只顾挽弓射鹰,不知暗羽来袭,忽然,一阵巨痛钻入脑心,顷刻间知觉全无,一个倒栽葱跌落高天。须臾,沉闷的坠崖声隐隐传来,敢情摔成了一团肉饼了。
左近弟子见状,吃惊之余,无不勾动怒火,纷纷拨转箭头,指向黑衣女。弓弦张如满月,嗖嗖嗖,射出三支连珠劲箭。
黑衣女衣袖飘扬,打出三枚素羽,势夹劲风,破空锐响,迎上三支劲箭,尽数打折。她衣衫猎猎,凌空踏羽,翩如鸢雀,直奔雪隼而去。指间青芒闪烁,挡者皆毙。
为了猎这只雪隼,众人精心布局,可谓煞费心力。可偏在收网之时,半空杀出一个吃横梁子的,手段狠辣,毫不容情。
高天之中,忽听一人大喝道:“公子有令,雪隼势在必得,把这人给我挡住。”
满天弟子不下五十之众,听得号令,除了持网弟子,余人纷纷祭出仙剑法宝。天穹上,一时间流光交错,变幻纷呈,对黑衣女渐呈合围之势。
这边厢,持网弟子拉网罩落雪隼。雪隼眼露凶色,仰天厉啸,爪锋喙利,齐向网上扑去,但那里又能损之分毫。持网弟子将猎网一收,雪隼笼入网中,一举得手,欢呼雀跃声响彻天际。
好一头猛禽,即便落网,仍丝毫不露惧色,飞扑挣扎,令人生畏。就在众人得意忘形之际,忽然间,一道冰雪剑光悄然袭来,洞穿猎网,在天幕中划下一道圆弧,落下山间。天幕上,遗下一道浅浅霜痕。
猎网洞穿,雪隼趁机挣脱,清啸高亢,呼啦啦振翅翱向长空,盘旋云间。众弟子追踪不上,所有的谋划布局尽付流水,功亏一篑,不由暴跳如雷。
其中一人怒道:“何人放的飞剑?”山林中半晌没有回应。
“抓住这个女子!”人丛中一声喊,所有矛头,齐指黑衣女。
雪隼逃至云端,并未远去。忽见黑衣女受围,护主心切,遽然倒冲而回,眨眼即至。
黑衣女踏羽飞舞,身陷重围,在满天法宝流光间穿来插去,身法轻盈灵动,极尽悠闲写意之妙。青芒过处,必有伤亡。
一名黄衣弟子手持强弩,脚踩飞剑,在人群外围游荡,觑准时机,便嗖地放出一记冷箭。黑衣女或格或躲,无有中的,仗着踏羽神技,与之周旋。但敌众我寡,对手均非泛泛,加之强弩暗箭,霸道非常,令人防不胜防,时刻一久,渐露颓势。
那黄衣弟子目不转睛,盯着黑衣女,寻觅发箭时机。他反手取箭,忽觉手臂一紧,已落入雪隼爪中,爪锋如勾,深入肉里,鲜血汩汩溢出。那弟子惊惶之下,未及还神,雪隼两喙闪电啄下,刁出两只眼珠子,一口吞入腹里,旋即松爪飞去。黄衣弟子双目剧痛钻心,厉声惨嚎,不慎一脚踏空,跌落而下,身首异处。
雪隼如法炮制,连折数名好手。变起俄顷,众弟子一阵骚动,不得已分拨人手,重又拉网对付猛禽。如此一来,战场一分为二。
黑衣女见敌方攻势减弱,立施反扑。众人只觉青芒绚烂夺目,一抹黑影飘来荡去,宛若幽魅,难猎其踪。稍不留神,便是跌落高空、粉身碎骨之祸。
这一人一禽,同气连枝,瞬息扭转战局,竟将一众弟子杀得落花流水,哀嚎满天。
司马徽足踏古印,停驻人丛之上,身后两把飞剑,分站两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一胖一瘦,侍立左右。
他瞧着门人弟子纷纷溃败,面色难看至极,问身边瘦老者道:“这女子何方神圣?”
瘦老者着一身暗红衣袍,眼中精光一闪,道:“公子,待我老夫拿……”一个“下”字还未出口,司马徽右手一辉,截住他的话头,道:“徐老不急,瞧瞧再说。”余姓老者御剑退后,负手不语。
胖老者道:“公子,这雪隼恐是这丫头豢养之物。”司马徽果见一人一禽,配合得甚是娴熟,仿佛操练已久。再细看黑衣女所使神技,髣髴兮若轻云,飘飖兮似流风,不禁叹道:“此女飞纵之技如此飘逸灵动,颇似仙霞派的‘百鸟凌云’。”余姓老者微微摇头,道:“她所使飞行神技,并非‘百鸟凌云’。”司马徽面色一沉,道:“抓下,一审便知。”大声吩咐道:“天罗地网。”
众弟子狼狈而退,一个个化身飞天蜘蛛,吐出一张张光网,一层叠一层,张张连接紧密,将一人一禽围在核心,不愧天罗地网之名。
黑衣女踏羽千里,凭的是空间广阔之利。但此刻网阵渐渐收紧,空间越来越狭小,遁形无地,正是神技破绽所在。
黑衣女驻足雪隼之背,妙目凝视网阵,花容苍白,渐无血色。玉指间青芒流淌,青芒源处,乃是套在食中二指间,两片薄如蝉翼、状若羽毛的羽刃。
这时候,丛林深处,一道雪光窜上高天。光芒上站了个俊秀少年,身子颠来倒去,手足无措,宛似初学御剑之术,操控不住脚下飞剑,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云扬见司马徽持众欺寡,以天罗地网阵对付一个姑娘家。他掩在丛林暗处,本想作壁上观,但越瞧心中越觉不平,侠义心起,终是忍不住插手。
一名持网弟子见他冲来,忙失口惊呼,道:“你……你别过……”一个“来”字尚未出口,已被撞了个人栽剑坠。
云扬御剑俯冲而下,将跌落之人拉住,笑道:“小心啦!”那人吓得魂不附体,忙御剑落荒而逃。
云扬脚下雪光一炽,御剑直入云空,嘻嘻笑道:“司马兄好雅兴,高空狩猎,当真是别有风趣。”巨印上,司马徽皱眉不悦,道:“又是你,屡屡坏我好事。”
“正是区区。”云扬笑嘻嘻道:“司马兄倚众欺寡,好不威风,区区来凑个热闹。”司马徽不以为怒,道:“牙尖嘴利的功夫倒是一绝,不知手底下的功夫如何?”云扬讥讽道:“区区三脚猫功夫,又怎敌得过你们天圣宗人多势众。”
司马徽听他言语夹枪带棍,知是来者不善,眉间蕴怒。一旁的余姓老者寒声道:“老夫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云扬大声道:“听好了,小爷云扬便是。”他天不怕地不怕,话音甫落,飞身抢出,一道雪白寒光横扫而出,卷入人群,霎时间,冰寒之气扩散开来,众人只觉奇寒刺骨,眉毛衣发,尽皆霜白。
寒气浸体,众人浑身血脉也好似结冰,手足麻痹,行动为之一滞,均感惊惶。漫天法宝光亮暗淡下来,战局得缓,“天罗地网阵”顿露破绽。
余姓老者面孔一惊,诧异道:“这是,仙霞派寒功!”双掌轮圆,激起阵阵灼浪,火功克寒,立生奇效,众人身上的冰霜寸寸消融。
云扬眼角搐动,思忖若众人身上冰霜融解,化去寒功禁锢,事情可不大妙。踩着剑光靠近黑衣女,扯住她衣袖,忙道:“快跟我来。”黑衣女仓惶间不知所措,下意识跟随云扬突出重围,落下云空,钻进山间莽莽丛林。
司马徽脸上青气一闪,怒不可遏,喝道:“不论死活,给我禽下。”众弟子齐声应道:“是。”话音方落,御剑追逐而去。
两人一隼,在茂林密枝间穿梭,云扬瞅了瞅身后,但见光芒闪烁,追兵紧追而至。掌中长剑急挥,剑华如练,手腕翻转间,朵朵剑花如白梅怒绽,花雨缤纷,每片花瓣皆是一道森然剑气,绞得林中木石横飞,一片狼藉。
天圣宗弟子受倒木飞石阻扰,追之不及,眼看点子逃走,消失在林中,不禁气恼已极。
云扬见对方追势缓弱,正自宽慰,忽闻高天破空声响,心底一颤。抬头来,只见天幕上一队人御剑追踪,替林中追兵指引方位。如此一来,林中追兵虽阻,但总能辨清方向追击,如影随形,摆之不脱。
黑衣女一声呼哨,雪隼应鸣,噗噗振翅,飞出丛林。天幕上,众弟子见雪隼飞起,惊喜之余,挽弓连珠箭射。雪隼或振翅拍落,或旋身躲避,身法巧妙,媲拟一流修仙好手。
天圣宗弟子忙顾射隼,疏虞林中二人动静。黑衣女觑准时机,扬手撒出一蓬素羽,高空中数人中羽而落,一片惨呼。
众弟子这才知中了点子声东击西之计,无不恼其狡诈,箭矢纷纷射下。雪隼得此闲暇,掠入云空,瞬息只余一个白点,消失不见。
箭矢注以仙流弟子的内劲,密如疾雨,中的顽石,如射豆腐。林中二人幻作两道光影,时而交织,时而分离,稍有片刻滞留,便有万箭穿心之厄。
不一会儿,云扬与黑衣女飞出丛林,眼前断崖横列,云雾锁谷,白茫茫的深不见底。两人不约而同,流星般没入白雾。众弟子追至崖边,陡然收势,停驻在半空,白云弥合间,不见了二人踪迹,一时间均没了主意。胖老者梁宏落在人丛之前,吩咐道:“继续追,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闻言,蜂拥而下。云扬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目之所及,不过三尺见方。忽见雾中光亮闪烁,天圣宗弟子不舍追来,嘀咕道:“这还追,真是岂有此理。”忽觉一阵杀意如潮漫来,云扬剑眉一紧,迷雾中青光如水,一团黑影蓦地扑来。
云扬举剑相迎,剑芒似风雪荡开,两道光芒一碰,双双倏地弹出,云扬急道:“姑娘,大敌当前……”话尤为了,黑衣女怒道:“淫贼,窥我沐浴,留下命来。”盛怒之下,手中法宝似有灵性,光芒更胜方才,黑衣女话音未落,再度杀来。
二人这一动手,行踪暴露,白雾中箭如飞蝗,嗖嗖射来。云扬来不及辩解,逃命要紧,连人带剑,直往谷中跌落。
身子急往下坠,穿出云雾,遥见谷中地势平缓,白花花的好大一片芦苇荡,傍着一川秋水,澄澈如玉,平缓缓地向南流逝。
云扬落在茂密的芦苇丛中,芦枝高愈人身,将他淹没其间。秋风乍起,苇絮随风悠悠起舞,弥天盖地,状若飘雪,呈出一副“芦花飞雪”的奇景,场面十分壮观。放眼眺望,但见云鸟齐飞,斜阳草木,秋水长天,融成一色。
忽然间,漫天轻羽飘落,云扬瞳孔微张,握着长剑的手蓦地紧了紧,一缕冰寒之气萦绕剑身,嗡嗡鸣颤,凝神戒备。
他举目向左望去,但见蓬蓬松松的芦花上,黑衣女单足而立,仙姿轻若鸿羽,秋风吹来,随着纤细的芦枝悠悠摆动。十分美丽之中,更带三分英气。
云扬为她英气所摄,略一定神,不敢逼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被女孩子盯上,即便逃到天边也无济于事,以前我不信,如今看来,果然非虚。被你么漂亮的女孩子追着不放,我铁定逃不掉。”祸到临头,仍不忘油腔滑调,过过嘴瘾。
那女子秀眉微颦,眼中怒焰如针,刺向云扬。云扬皮薄糙肉厚,一脸顽皮,若无其事。黑衣女指间青芒炫目,一身凌厉的气息,荡得身周芦苇丛起伏不定,却迟迟未见动手。
只因这时,满天法宝色彩斑斓,飞星也似的落了下来。光影流散,将云扬与黑衫女团团围在中央。
云扬心念急转,对方人多势众,不禁愁上眉间,眼下情势,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故作镇定,对那女子笑道:“看来我们都走不了了!我叫云扬,白云之云,飞扬之扬,请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一双眼睛清亮流转,漆黑有神,似在对人说话一般,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转眼扫视一眼天圣宗弟子,面如秋蕙,神似披霜,沉默不言。
云扬又道:“姑娘这是要在下猜上一猜么?我这人笨得紧,一猜就错。”他在天山十年,功法剑术精进有限,但这张脸皮功夫,却练得炉火纯青,犹如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