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右回到杜府时,已是酉时了。
敲开角门,门子行了礼,侧身让到一边,道:“王大夫,主子在膳堂候着。”
王不右淡淡点了下头,过了垂花门,直奔膳堂。
此时已是饭点,长桌上已摆置好了碗碟汤匙。王不右赶到的时候,杜昭白正坐在东面,跟前摆了八品食物,还没动筷。
北面亦留了四只高足浅碗,四个小碟子,盛有毕罗干饭、杏酪、白肉胡饼、麻饮小鸡头、香蕈桃仁羹、莲花肉饼、玉糁羹和一盏鲜枣并水晶葡萄拼盘。
杜昭白平时俭朴,昨日王不右突然到访,用以招待的不过是几碟家常小菜,今日这八品食物,还是他特意让人下山采买来的。
菜品丰盛,好友盛情,看得只用过朝食的王不右两眼发直,食指大动,毫不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在北位坐下,握匙舀了勺杏酪。
杜昭白缓缓举箸,挟了一筷子香蕈,半点没入口,忽而问:“什么病?”
兴许是杏酪做得太过甜腻,王不右只吃了一口,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拿筷子戳着水晶葡萄玩,一扎一个洞。
“脉细参伍不调,乍疏乍数,乍大乍小,若雀啄之状,舌淡苔黄,气阴虚羸,心脉淤阻,心络不畅,嗜睡少食,肢体冰寒,口唇灰白……”
杜昭白越听越是心惊,面色沉重地打断了他。
“劳请不右兄将方子写下,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王不右突地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昭白啊,准备后事吧。”
杜昭白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
王不右伸出空着的左手,身子前倾,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节哀。”
他用力不大,那杜昭白却在他一拍之下,身子晃了晃,微微后倾,倚在玫瑰椅背上。
自二人相识以来,王不右还从没见过他做出这样散漫的动作,垂头慢慢道:“朱夫人身如老妪,如风中之烛,印堂白线入耳,人中黑线入口,这种病症……”
他抽出筷子,挟了个鲜枣扔进嘴里嚼巴。
“油尽灯枯,十病九死。”
这话一出,杜昭白忽而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王不右又忍不住笑了。
“昭白,你可记得我白日里说过什么?”
杜昭白复又沉默下去。
“以她的医术尚且不能自医,天底下有几人能治?”
当初这话只是随口一说,王不右也没想到居然会一语成谶,一时也不知该感慨自己乌鸦嘴,还是该嗟叹世事无常。
能活死人,却不能活己身。
医人者不能自医,应当是世上最无奈的事情了。
杜昭白终于坐不住了,搁下碗著便匆匆告辞,还没踏出膳堂就被王不右叫住了。
“带上一两粟米,五钱冰糖吧。”
杜昭白嘴唇蠕动,刚想发问,又听他戏谑道。
“你那别院可真够穷的,活生生把朱夫人饿晕过去了。”
杜昭白眼睫一颤,抿着嘴走远了。
人一走,王不右也慢慢收起了嘴边的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戳长桌上的饼羹饭果,只觉有挥之不去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感。
杜家主母饿晕在别院里,他这客人倒吃上了八品菜,这滋味怎么就这么……
令人难受呢?
“碧桃姐姐,戌时了。”
青杏咕噜咕噜灌下了一大口凉水,摸摸一肚子的水,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碧桃,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粟米。
“可以熬粥了。”
“哦、哦!”碧桃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抽离,自厨房墙角取了几根细柴,麻利地摸出火石、火镰和火绒,“噌”的一下点上火,架起铁锅,将仅存的半两粟米扔了进去。
青杏凑过去,就着火光烤了烤手。
她在杜府外守了一夜,又淋了不少雨,自然体凉惧寒。身上快干了的衣裳被火一烤,暖洋洋的,舒服得叫人昏昏欲睡。
脑袋一点一点地,忽然被碧桃推了一把。
“你去房里守着吧,实在困了趴在桌上睡一会。不要睡太沉,夫人若是醒了,记得马上喊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