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朱衣目前虚弱的身子骨来看,沐浴洗刷显然是个奢侈想法。为了颜面着想,她决定就邋遢这么一回,暂且不去管它。
天清气爽和风舒畅,那么一星半点湿意,晾一晾就干了。到时候换一套干净的衣裳,谁能瞧出里头大有名堂?
途中,朱衣面上目不斜视直奔正房,余光不动声色地到处瞄。奈何墙高院大,看不出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单看屋舍器玩无不迥异,便知这里确实不是巫都,甚至可能不属于楚国境内。
这宅院看起来奇怪而矛盾。
说富贵吧,器玩粗陋,摆设陈旧,景致荒凉,绝对称不上。
说穷酸吧,且不说哪家穷鬼会有这么大个宅院。就连用来盛药的碗都是天价的青瓷,釉色纯净,釉质通透,朱衣拜访过郢都不少士族巨贾之家,却也未曾见过如此精致的瓷。
而且,她盖的那床被子居然是绸缎棉被。
绸缎!
天子诸侯王公大臣专有的面料!
棉花!
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西域珍宝!
朱衣在摸出被褥里塞的是传说中的棉花之后,激动得几乎泪流满面。
这个看起来破败的院落里,居然有一床用棉花填充、绸缎纳面的被褥!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朱衣活了十九年,不说日子过得多富贵奢华,至少也是不愁吃穿用度,自觉比起世间大多数无家可归之人来说幸运太多了。然而面对柔软蓬松的绸缎面棉被,想想家中那些硬邦邦的皮毡毛毯粗葛麻布,依然忍不住唏嘘,深感自个实为一名坐井观天的姑子。
……呃,如今,似乎应改口称“妇人”了?
一想到这儿,顺带就遐想了下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身高九尺长有六臂顶着三个鼻孔的虬髯大汉,朱衣顿时打了个寒战。
好可怕!
言归正传,这里的卧榻也很有意思,足脚高,榻面很宽,足够三个自己滚来滚去的。朱衣一窝上去,只觉整把骨头都酥软了,抱住软软的棉被,拿脸蹭了蹭光滑水溜的绸缎面儿,就开始犯困。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朱衣强睁着眼,看了看青杏。
“陪我说会话吧。”
“好嘞夫人,您想说什么?”
“呃……你为什么叫我‘夫人’?”
朱衣还是抛出了同一个问题。
无他,她实在太好奇了!
再说,底线么,是要一步步地,从浅入深试探的。
与哭啼不止的碧桃不同,青杏则是瞪大了眼,毫不遮掩地表达出了她的诧异。
“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您放心,青杏这辈子只认您做杜家的夫人,绝不跟那些朝三暮四的小人一样!”
咦?怎么变成表忠心了?
朱衣一呆。
杜家?
听青杏的语气,她的“夫君”确实不是诸侯。
君既非诸侯,何以称“夫人”?
以朱衣对于朝堂几近于无的敏锐度,实在想不起来哪国有什么姓杜的高门大户尊贵到足称呼主母为“夫人”。
朱衣一贯不爱钻牛角尖,想不通的事立即就扔在脑后了。
算了,下一个问题。
“青杏啊,我看你的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朱衣欲言又止,目光胶着在青杏挂满补丁的袄衫上。
“只要夫人好好的,婢子再苦也甘心。”
咦?有戏!
“好好一位女郎,拾掇体面,食些精致可口的吃食,难道不好吗?”朱衣偷偷打量她的神色,假装不很在意地说道,“我娘家倒是有些金银……”
朱衣对于拿捏人心还是有些自信的,对方缺什么,就当以什么为饵,这招几乎百发百中屡试不爽。
所有女人都拒绝不了漂亮衣裳和上好胭脂水粉,而对于衣着朴素,脸蛋却已久圆润的青杏来说,精美可口的吃食更是一项全新的突破口。
不曾想,青杏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随着头部摇晃,脸上的肉肉也一颤一颤地弹来晃去,可爱极了。
“不不不不!夫人身子不好,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夫人不必赏婢子,婢子没关系的,真的。”
朱衣一个没忍住,蠢蠢欲动的爪子抚上青杏圆润的脸庞,偷偷又捏又揉。
软软糯糯,滑滑溜溜,像极了沙团。
秫粉包糖,香汤浴之。团团秫粉,点点蔗霜,浴以沉水,清甘且香。
在她眼里,青杏就像一只行走的绿豆沙团,还是煮过的那种。
啊,手感真好!年轻真好!
如此鲜嫩可口(?)的姑子,对比之下,年芳十九的朱衣只觉自己老了十岁,如是想着。
“哎呀,本夫人也是心疼你。”她上下其手得顺溜,违心地用一种特别惋惜心疼的语气说道,“瞧你瘦得……”
啊啊啊她是怎么长成这么圆润的!好想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