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陡然一个颠簸。
茶花的额角碰到了冷硬的木质车厢内壁,忽然间从梦里头苏醒了过来。
她颤抖着细长的眼睫缓缓睁开那双如乌黑琉璃般的雾眸,眼中含着浓浓化不开的迷茫。
茶花无疑是迟钝的。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梦里的事情已经是前几日发生的了。
郑婆和林姨娘虽然没有给她预支下月的钱银,但在随后的几日却找上了茶花,给了她另一个特殊的机会。
帘外冷风幽幽地顺着棉帘往侧窗缝隙里钻。
茶花眨了眨眸,思绪才拨云散雾一般渐渐清明了过来。
帘子的缝隙里除了带进来冷风以外,还从街巷里带来一个让她感到心悸的名字。
——赵时隽。
京城里下来的告示又换了一轮新的。
告示上说,来追捕罪臣之子陈茶彦的大官很快就会到云舜。
周围零星几个过来看公告的,却是当地的读书人。
这些渴望成为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的书生们,对京城的向往便犹如草根对云端的向往一般,京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他们视若珍宝的小道消息。
“这次派来的可不是什么小官,是那位……”
长脸的书生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语气,压低了嗓音低低与旁人议论。
云舜这个小地方,一个知县就已经是顶破天的权贵了,再来个大官,还能有多大?
起初云舜知县薛槐并不将这消息放在眼里,直到得知来的是赵时隽,他捧着茶碗的手指当即劈开,立马就坐不住了。
赵时隽,那位于兰坊暴毙的昭王膝下独子,也就是曾经的昭王世子,如今的昭王殿下。
当今天子膝下没有子嗣,现如今年逾四十,继位之人多半是要从宗室王爷子嗣中择一而立。
而赵时隽此人自幼便深受天子喜爱,是在靖王世子外最受天子宠爱的子侄。
如今他亲自要到云舜这地方来追捕陈茶彦,真要捉到这人,哪怕不是要食其皮饮其血,那也必然会叫陈茶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质疑。
告示栏孤伶地浸在冷风里,褪色的木框上透出一丝萧瑟。
几个书生讨论结束后,摇头叹气,又散了去。
而赵时隽的名字却在茶花的心口上飞快地灼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
茶花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一旦自己和哥哥落到此人手中,下场必然凄惨。
马车在此地停驻了许久,车门终于被郑婆从外头打开。
车把式说马车是车轴坏了,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茶花从马车里下来,郑婆又将茶花领去了另一个匆匆赶来的小轿跟前。
耽搁了不少时辰,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让贵人久等。
若是得罪了对方,知县大人恐怕也饶不了林姨娘办事不利。
是以郑婆急切地推着茶花就要上轿,茶花却忽地抬眸朝郑婆看去。
“郑婆……”
“我只做一次。”
以未出阁的女子身份去给一个陌生男人按摩身体……这样的事情,只能做一次。
茶花从未忤逆过哥哥的话,但为了哥哥迫在眉睫的药材钱,她也只敢忤逆这么一次。
郑婆愣了愣,看着茶花平淡如清水的神态,倏然间想到了她找到茶花提起这事儿的情景。
那位贵人是知县薛槐的座上宾,是什么来头她们这些后院妇人不太清楚。
林姨娘在那天听到贵人腿疾复发,需要个擅长按摩的人去尝试,便慌不择路地报出了茶花的名字,企图借此拉拢已经冷落自己数月的薛知县。
林姨娘私下同薛知县道:茶花哥哥原本是个瘫子,便是被茶花给按摩得能够下地走路。
这话里的水分当然不是一般得大,但失败的人那么多,多一个茶花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上,林姨娘出过了力,讨得了知县大人的欢心,还得了一套头面赏赐。
郑婆想到这里,嘴里自是含糊答应了下来。
她心道茶花也是天真,那么多人娴熟的按摩手法都不能使得贵人满意,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本事?
林姨娘也不过是拿她和她哥哥可怜的事迹当个幌子罢了。
更何况,茶花要真能伺候好那位,一次怎么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