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南边是千亩绿油油的麦田,麦苗悠悠晃晃,随风吟唱,风吹云白见猪狗,牛肚窄的小溪,羊肠宽的小道,诗意盎然。
远处的大半个斜阳已经没入了林中,整个林子被染成了神圣的淡金色,素白的天空并未落下半点雨丝,山下林前两座新坟却是莫名其妙地湿了一大片,深褐色的泥土显得更加湿润了起来。
坟前,脱掉战甲的大将军许烟双膝跪地,低下的头久久未抬起,比那滩湿糯糯的黄土还要靠近坟堆的地方摆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直至野狼的长嚎声引来了一轮明月,潮冷的春露浸透了这位大夏最威猛的武将身上每一寸衣袍,许烟仍是一下未动。
天色已然漆黑一片,茭白的月光洒落在新坟上映出一片奇特的光晕,幽森的山林中多出了一只只冒着红光的眼睛,不断发出阵阵低吼声,似是想赶走跪在月光下的男人,兽群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低吼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
然而许烟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使它们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东西,那是在无数人血中带来的浓郁至极的杀气,那是在近万白骨下求来的将殇,野兽虽野,数量虽多,没有一个敢冲到坟墓方圆十米以内。
许烟的一双眼眸黯淡无光,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不过却是能清晰地看到这位声名远扬的雪狼将军满头黑发正在悄悄地变成银白。
东方终于泛出了一抹鱼肚白,张牙舞爪的黑夜缓缓散去,许烟也终于站了起来,在他跪过的地方多出了两个深陷下去的泥坑,而许烟的一头散发也早已全变作白霜。
“雪儿,岚姐,我到底还是回来晚了,没能护住你们周全。”
话不多。
一生铁骨铮铮的大汉在这一刻却柔软成了风一吹就能吹散的棉絮,羸弱不堪。
或许是为了对一朵花的承诺,又或许是为了和一场雨的相见,有种若虫甘愿在漆黑的世界中度过十七年的光阴,只为燃尽那最后一季的光明化而为蝉。
但若有一日,在那弹指可破的洞口前忽然多出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那层膜风可进雨可侵,唯独你不论怎么用尽办法都无法冲破它,化而为蝉,又该怎么去言说那份数千个日夜的等候?
日思夜盼,好不容易结束了西北战事就立即不远千里策马扬鞭赶来的大将军许烟,为的就是能够和红颜宁雪儿永相厮守,因此许烟甚至已经写好了请辞书。
天意就是这般捉弄人,谁又能想到,说的清道的明,答案是没有人,所以许烟没有再让自己遇事就冷静下来,而是跟随着自己的本心和愤怒杀了沈家留在长洛郡的一族,这才是真正的地狱人屠,许烟。
许烟知道,沈东河马上就该联合与他同为十将之一的沈如进谏上书了,同时一批批顶尖的杀手刺客也应该正在赶来了,陛下很快也就会问罪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天时间,自己就能看到唐皇陛下的诏书了。
但是许烟半点感觉都没有,他也不怕。
早在幼时起,许烟就已是单枪匹马一人。
所以这位亲手建立了雪狼军的五虎上将末将,把放在怀中已经半年多的锦书辞呈递给了他一手提拔的雪狼军副总领罗堂,“把它交给唐皇陛下,就说我许烟……自知罪恶滔天,已经畏罪潜逃。”
一袭亮银软甲的年轻将领悲恸至极,许烟生平最恨是非曲直,最恨背叛,因此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大夏的事,可许烟今天居然说出了这种话,多半是对世间灰心丧意,撒手收帆。
在罗堂看来那封粉色锦书很烫手,会烫得这位为大夏朝立过上百战功的少年将军心碎,所以罗堂并没有去接许烟手中的辞呈,愤懑道,“沈东河素来就与将军不合,况且他本就是蛇蝇苟且之辈,这两年将军在外杀敌攻城,沈东河不知在朝堂上给将军下了多少绊子,这才使得将军至今未能封侯拜相,不然要论起资历军功,将军就算封个一品王侯也不为过。”
纵使面对万千大敌、寒光利刃都未曾眨过一下眉毛的雪狼将军许烟突然显得有些颓废,像极了垂垂可危的夕阳,“好了,史书与谁错,名姓又为谁镌,本将军手上沾了太多鲜血,也该歇一歇了。”
眉眼英俊地有些不像话的年轻将军义冲豪云,怒上九天道,“我罗堂从七岁起就跟随将军从伍,至今整整十一年,最是清楚将军为人,这些年他沈东河是怎么陷害栽赃将军的,我也皆悉无余。”
不过十八的少年将军忽然闭上了嘴,从怀中也掏出了一封辞书,双手奉上,“将军,请恕罗堂不忠,不能再和雪狼军的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笑饮匈奴血了。”
许烟一掌打掉了罗堂呈上的辞书,怒喝道,“荒唐!我是怎么教你的?”
“将军,属下自愿跟随将军!”
“将军到哪里,雪狼军就在哪里!”
“是啊,誓死跟随将军!”